隐形人

盐味云

纯洁动人,白月光罢了

业余多比:

    我叫宋文嘉,我有联觉症。

  一开始我和我妈说,我能尝到声音的味道。我妈说“小兔崽子就是嘴馋,滚滚滚”。

  她以为我是听见锅包肉就流口水,其实我能“尝”到更多别的声音。小时候上音乐课对我来说就是吃水果拼盘。降E的dol是苦咖啡味道,升C的sol是草莓味,一个甜美的12b3b35b6b7就像是吃芒果刨冰。

  我小时候特别爱噘嘴,用舌头舔口腔壁,尽情吃这些声音。我妈说我嘴唇像个桃心,一看就是随了她,其实我感觉就是我小时候老噘嘴闹的。

  后来直到我上了小学,开始练习写字,语文老师才发现了我的另一种天赋。

  我能看到汉字的颜色。

  我指着“宋”说这是金粉色的,并且坚定不移,绝不改口,当天就被请了家长。我妈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忙不迭带我去了鞍山最大的卫生所。

  大夫敲敲打打,给我照了CT,检查了智商,一顿招呼。最后和我妈说,“没毛病啊。他智商还超常,比同龄小孩都聪明,能排个前百分之一了。你瞅,胳膊腿都挺结实,个头也老高了,你领回去吧,啥事没有。”

  我妈不放心,又领我去看了鞍山最有名的“半仙儿”黄大师。不对,改革开放30年了,现在只讲科学民主,不让整迷信那套,我们得喊他“黄老师”。

  黄老师见了我兴奋的不得了,说我是天上的“侍烛童子”下凡。我能看见文字的颜色,尝到声音的味道,还有其他一系列解释不清楚的“通感”,都是因为我在佛祖面前开了智,如今下凡来游历,叫我妈一定好好把我供起来,认真培养我。

  我妈心领神会包了个大红包,又问,“这犊子,不是,童子,该怎么培养,您给指点指点?”

  大师看着我的脸,说,“侍烛童子,命里带火。送去当个明星吧,唱歌跳舞准能火。”

  呵,我看他就是看我长得俊,随口瞎说。

  他这一瞎说不要紧,害我妈做了一件特别对不起人类篮球事业发展的事:她给我买了钢琴,并且取消了我在少年宫报的篮球兴趣班。如果当时黄半仙说你儿子适合送去NBA打篮球,我现在没准都带上总冠军戒指了。

  算了,都是命中注定的。

  后来我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,钢琴弹得不错了,每个黑白键的味道我都了如指掌。这期间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又出现了新的“通感”,我能看见月份了。三月在我的正前方,四月在右手边,七月在我头顶,每一个日期好像都有实感一样,坐落在我身周。

  等我一个一个迈过了这些日期,来到了十五岁,我妈把我送去了重庆。千里迢迢,满腔热血,“侍烛”终于要开始自己的火红明星路了。

  我说实话有点忐忑,可能是头回下凡,我去面试人家给我照相的时候,我绷的手心里全是汗。

  结果我当真是命中带火,就给领导“走了两步”,拍了两张照片,录了一个自我介绍,我就被通知加入了那个什么什么家族,然后要和其他同龄的童星一起进组拍戏了。

  我妈乐的不行,又给黄大仙包了一个红包。我们镇传的满城风雨,说鞍山马上就要出一个刘德华了。

  刘德华确实不敢当,你哪里见过刘德华被骂的狗血喷头?重庆吴彦祖我倒是见了一个,长得真是好看,脸颊还没有我一个巴掌大,皮肤嫩豆腐似的,那双眼睛就像我姥姥家种的大葡萄,又黑又亮。

  他这么好看,我觉得肯定也是天上哪个神仙下凡游历,我俩上辈子是同行,所以我对他感觉格外亲近。我相信他对我也是,他特别喜欢抱我的胳膊,喜欢摸我,喜欢挨着我。我贴着他坐的时候,也觉得很舒坦,很踏实。还真没准是同行,我得蹭着他这点仙气才能在人间好好生活。

  都是十五六岁的男孩,没用俩月我就和他们混熟了。还没怎么好好训练就给打包送进了剧组,我演丁程鑫弟弟,这角色又怂又老实,挺可爱,我挺满意的。

  

  后来有一回我俩在片场等戏,聊到我这个特异功能。

  他兴奋的说,“文嘉,你听听我的名字是什么味的。我叫,丁,程,鑫。”

  他这么一字一顿,字正腔圆,特别认真,弄得我很想笑。

  可是我还是配合他,故意浮夸的舔了一圈嘴巴,咂摸半天,说,“鼻涕味的。”

  他弯弯的眼睛突然僵住了,刚才还笑的像朵花一样,现在突然垮了。我觉得他要打我,可是他生生忍住了,装着若无其事的哦了一声,去翻剧本。

  我憋了好一会,实在忍不住,爆笑出来。

  “老弟别伤心,人各有味,你以后少提自己名字就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”我一边笑一边躲他,他跳起来追着我捶。他是个纸老虎,打人的时候胳膊抡的圆,下掌专挑衣服厚的地方,软绵绵的不用劲。

  我叫他逮着捶了几下,笑的缺氧了,只好给他解释,“不是每个字都有味道,很少一部分有,而且味道没那么浓,很淡的。要不然对我生活影响太大了。”

  他很好奇,又缠着我给他打比方。

  我左右看看,说,“比如云吧。我听见这个字,嘴里就是咸的,很淡的盐味。”

  没想到他突然一副怅然的样子,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,望着天说,“云是眼泪的味道啊。”

  他这幅样子可真好看,穿着校服站在早晨的雾气里,像老电影海报,又矫情又美,我形容不出来。

  我对着这幅样子的他,有种奇异的感受,非要形容就是猕猴桃的甜,降B调的fa,波长492的青绿色,下雨之后的草味,痒痒的舌头。

  为了遮掩这种奇怪的感觉,我赶快打岔,“你可真能扯,有味就不错了,你的名字还没味呢。”

  他眨眨眼,坏笑着说,“是么?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?万里无云?云?云云云云云云云云?呜,呜呜呜呜...”

  我捂着他的嘴巴,不让他说话,“哥,你是我哥。别说了,我要高血压了。”

  他还是不死心,又问我,“有没有味道是本来没有,后来出现的?”

  我使劲想了想,说“小学毕业的时候我正好换牙,校长在讲台上致辞,一直反复说‘毕业’什么的,我在底下一直舔我那颗槽牙,满嘴都是血腥味。后来我听到‘毕业’就能尝到血味。”

  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,像一只可爱的小狗,我都能看见他身后疯狂摇动的尾巴。从此以后我就开始了漫长的被“人为训练”的过程。

  他就像一个小学生,充沛的好奇心让他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的味道。

  我和他一起上声乐课,老师让唱音阶,他把“dol re mi”换成“丁 程 鑫”,问我有味道了没有。

  没有,还是原来音阶的味道。

  可是他从不气馁,他是百折不挠丁程鑫,从他对练习的态度就知道,他是一个胜负欲狂,他永远不认输。

  所以我一天要听他的名字千百次,我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,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自动流口水,然后舔口腔壁,仔细品他的味道。

  没有。一直没出现。

  然后他开始变着法给我带吃的,多数时候是糖果。他说如果有机会选,他希望自己是糖果味的,或者肉味的,比较好吃。

  我就含着棒棒糖听他念自己的名字,来回念,

  “丁程鑫,丁程鑫,丁程鑫...”

  我被他念得昏昏欲睡,只好说,“我忘了告诉你,念得节奏不同,我尝的味道也是不同的。所以我才喜欢念rap,flow变化特别快,我就像在吃麻辣香锅。”

  他于是又一板一眼,按着四四拍,四三拍,换着节奏念,

   “丁程鑫。丁——程——鑫。哟,哟哟,丁那个程鑫。”

  那段时间我每次睡午觉之前他都在坚持不懈的念这段,真是他的风格,刻苦努力,从不偷懒。他相信任何付出都有回报,我想我不能辜负了他,所以那段时间我连做梦都在使劲吞口水,想他到底是什么味的。

  有一回拍夜戏,我躺在“血泊”里演车祸,他哭着扑过来,手按着我胸口声嘶力竭的喊我。

  我闭着眼,脑子里还在反复想他是什么味的。导演喊了停之后我突然灵光乍现,猴急的到处找人要纸和笔。

  大家的剧本都不知道丢到哪里了,更别提找到笔。可是我真是太兴奋了,我一秒也等不了,我叫丁程鑫用手沾了我后背的血浆,在我手心写“丁程鑫”,他写的字太大了,从我手心一直写到我手腕,又沿着动脉写到小臂上。

  我对着微弱路灯,看的直要对眼。他也呑着口水,屏住呼吸,一只手扒着我的肩膀,踮着脚尖仔细看。

  我俩像是两个杰出科学家,做的实验都是顶要紧的,可能关乎几亿光年外的星系,可能是解密螺旋染色体,总之今夜人类存亡都在我和他凝望的这只手臂。

  几只虫子在橙光里飞来飞去,可是我俩谁也没动。

  一分钟,两分钟,三分钟。

  他踮着的脚尖开始不稳,抓着我的肩膀踩碎步,可是我俩谁也不说话,就那么专注的看。

  马嘉祺走过来问,你俩在干嘛?

  丁程鑫说,嘘!我也不知道,但是很重要的。文嘉给我写了血符,可能给我做法呢。

  我又忍不住噗呲乐出来,我竟然和这个傻子一起做了三分钟疯狂科学家。

  我说“不是的,我想看看你的名字有没有颜色,没有的。”

  他耷拉着头,过一会又问我,“那我名字有味道了么?丁程鑫?丁,丁,丁check程鑫?”

  我说,“没,没,没有味道skrskr”

  当天晚上回了宾馆,我辗转难眠,去问工作人员要了纪录片看。还没看上半个小时,他就给我发微信,是一个音频文件。

  丁没有味道鑫:我听王哥说你睡不着,给你录了一段音频。既然睡不着就努力一下吧^ ^

  打开又是他在念,“丁——程——鑫——丁程鑫丁程鑫。”

  念了一分钟终于停了,开始念绕口令,“有个小孩叫小丁,上街打醋又买布。买了布,打了醋,回头看见鹰抓兔...”

  .........服了,练习狂人设不倒,训练我的时候还不忘了练习普通话。

  我带着耳机百无聊赖的听,他还用自己的名字唱音阶,练发声,用他的名字念rap。不过还挺管用,我每次听到五分钟左右就能睡着了。

  日子就这么过,我俩越来越熟,熟到他直接上手给我擦汗,熟的我偶尔也敢顶嘴茬他两句。

  有一天我突然害怕了。

  我俩排练同一个节目,留到最后。夜里一两点吧,我靠着玻璃躺着,重庆是个不夜城,灯火通明。

  当下我莫名有点想哭。

  我想回家了,这个侍烛童子爱谁当谁当了,我不做鞍山刘德华了。太苦了,没有觉睡,天天挨骂,什么时候是个头。黄老头这个骗子,害死我了。

  我把手臂挡在额头,汗水贴着汗水,有点难受。

  这个时候他关了音乐,没再苛责我,头挨着头的躺在我旁边。他说,“文嘉,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偶像么?”

  我心里烦躁,感觉旁边躺了个汪峰,下一句又要给我喂鸡汤。

  他果然接着说了,“其实我也不知道,我从小被抓进来练习唱歌跳舞,一天被人告诉一百遍,我的梦想是唱歌跳舞成为偶像,弄得我自己也有点分不清楚。”

  恩?怎么不是鸡汤?

  “可是今年夏天,我确定了。我有梦想了,我想站在更大的舞台,我想,想,”

  他说的很激动,有点磕巴,甚至喉咙都沙哑。他侧过头看我,湿哒哒的刘海贴在他眼睛上方,他离我那么近,右边脸颊的几颗星星一样的痣都在我面前呼吸。

  “我想和你,”他顿了顿,又磕磕巴巴说,“和你,和你们,一起,站在更亮,更大的舞台。”

  他期待的看我,我不知道为什么,那种猕猴桃,痒痒的,绿色的感觉又来了,我的脑子里放肖邦,眼前烟火绽放。就像我第一次登台,我的五官都打开,色彩炸裂,味蕾超重,海与天倒过来,世界成了喋喋不休的万花筒,四季64倍速更迭,大象尖叫着捧着大束玫瑰,盐湖蒸发烫的音符枯萎。

  我还没把感官铺展完,他突然拉住了我的卫衣帽子,他说,“文嘉,你呢?你愿不愿意?”

  我像个大撤退的逃兵,丢盔弃甲,我把头歪向窗户,不看他钻石一样的眼睛,我说“多大的舞台啊,是不是有我姥姥家那么亮堂?”

  他突然泄了气似的,低低地说,“很大,很亮,很多人鼓掌。”

  我尝了尝,这句是黄连味的。

  我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怂了。

  我和他不一样,他在真空无菌的培养皿里长大,单纯天真,往后五十年的人生都已经写好,打开看一看,只有一句live happily ever after。

  我怕我是那个让他掉眼泪的意外因素,我不愿意演这么个角色。

  如果可以,谁不想做个一吻定情的王子呢?可是不能人人都是王子,如果不行,我想我还是当个猎人吧,做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,关键时刻救他一命,然后默默隐去,去过我的快乐人生。

  老了之后给我儿子讲我的赫赫战功,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搭救那个小王子于水火,是天下最潇洒的猎人,牛X不牛X?

  


  那之后我们去了北京,一切都闪闪发光,像是养金鱼的玻璃缸。

 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真的拿了王子的剧本,我想再过两个月,捱过了立秋和白露,我得去告诉他,那种猕猴桃的甜,降B调的fa,我渴望和他分享我的世界我的感官,如果他实在尝不到,我想亲亲他,哎,又扯远了。

  事情来的太突然了,走了几个伙伴之后大家都有点沉闷。

  说实话连我妈都被蒙在鼓里,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变天了,要下雨了。

  我临走的前一天想给他买一只猕猴桃吃,可惜猕猴桃9月才成熟,还不到时节。你看吧,还是我聪明,知道水果要吃当季的,不对的时间,怎么可能结出好吃的果呢。

  

  他穿着短袖,和我在房间里的窗户边趴着看月亮。

  他问我,“文嘉,我的名字有味道了么?”

  我说,“你们北京的月亮真圆,可是我们家的更亮。”

  你要来看看么?

  我不敢问,暗搓搓的。

  我听人说,谈爱不能说爱,要谈月亮,谈天气,不知道是不是这样,发射一个没有密码的暗号。

  他过了一会,也附和我说,“对啊,我家的月亮也比这个圆。”

  

  仔细想,我俩其实谁也没搭上谁的话,不知道在语无伦次的聊些什么玩意。可是我又想起了对着路灯看手臂的那个夜晚,我想长长的呼一口气。

  这个瞬间,我总觉得我们在相爱。在一个没有调频的频道里,全情投入,认真仔细,一起做一件世界上除了我们俩没人能懂的事,毫无意义,没有目的,可是这件事又实实在在证明我们相爱。

  我想这一刻他也明白,他能尝到我嘴里的味道,降B调的fa,他一定尝到。

  

  最后一天他去送我,其实也没送到我。

  人山人海,我带着口罩耳机,走的很快。

  T3的航站楼,刷了票进去是下沉式的电梯口。我站在关口,最后回望了一眼,女孩子们尖叫,挤来挤去,大家在喊丁程鑫别哭。

  我把耳机塞好,站上电梯,我想如果我在拍电影,这一定是一个悲伤缓慢的长镜头。一沉一寸,我这个最终还是让小王子哭泣落泪的路人甲,就在夕阳里默默的消失了。

  我把耳机打开,切了随机播放,正好是他录给我的音频。这回我没睡着,听他一句一句念完了所有绕口令和音阶。

  短暂的安静之后,吉他的和弦突然响了起来。

  他弹的每一个音,我都曾经提起,是我喜欢的水果的味道。他把他们组合起来,唱自己的名字。

  我有点想笑,到了最后一刻,他都还没放弃。

  我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里,笑着听完这首没有名字的果味丁程鑫之歌。

  然后又听见他断断续续哼唱,

  “他们猜随便猜不重要,连上彼此讯号才有个依靠。”

  “想吹风,想自由,想要一起手牵手。”

  我心脏被人捏紧,哆嗦着打开Safari搜索歌名。

  不知所措的坐在长椅上,像是被浪花抛起落下。

  他是不是在给我发暗号,在给我发什么暗号,我不知道,也不太重要了。

  耳机里又在循环这个音频,他念自己的名字。

  我在口罩下面使劲舔了舔嘴巴,吓了一跳。我千百次的想象他是什么味道,并且期待他是清爽的,最好是某种花,或者是橙味芬达的味道。没想到他和云一样。

  还挺合理,云不由己,像是夏天的一场雨,往来没有踪迹。

  我想给他发个微信告诉他,他终于有了味道,想了半天还是算了吧,他听了又要跳起来捶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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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叫宋文嘉,已经超过一米八,长得很帅,侍烛童子下凡,今后一定红透半边天。可是再没有一个夜晚的月亮,像那天一样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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